由于历史原因,“辩证”这个词已经进入我们的日常语言。在具体应用中,“辩证地说”有了一个曲解。如果事情搞砸了,会用“辩证地说”一句来辩解。意思是事情虽然办砸了,但有了好结果。年,英国和荷兰在南非爆发了布尔战争,战争初期英国连吃败仗,但丘吉尔却通过对布尔战争的正面解释成为议员。--丘吉尔认为,仗虽然打败了,但是英国各殖民地却再一次团结在一起,日不落帝国将再次复兴。选民们被这碗鸡汤感动得泪流满面,投票把丘吉尔送上了议员的席位。实情是当时的英国国力衰弱,本国士兵数量严重不足,不得不征调甚至雇佣各个殖民地的军队。这次布尔战争,英军派出的是英殖民地联军,战斗力不高,自然战败。没落的哀歌,却被丘吉尔吹嘘成帝国再次走向辉煌的前奏。如果在失败等于日不落帝国复兴的结论之前,丘吉尔加上“辩证地说”,我们大概听着也不别扭。但这种不别扭,恰恰证明我们对误用辩证法习以为常。--作者赵汀阳在书中提醒我们日常对“辩证地说”的误用。在他看来,辩证法应该只是辩论赛上的工具,而比起我们日常对辩证法的误用,黑格尔则把辩证法带入现实世界——这才是最大的误用。辩证法本来是对古希腊辩论方法的总结,但要考虑古希腊辩论的规模和性质。能参与辩论的,都是古希腊公民,从当时的实际情况看,说公民是一群小奴隶主都是好听的,说他们是一群小海盗头子更符合实情。古希腊由零散破碎山地丘陵和沿海岛屿组成,古希腊人必须出海与周边国家交换物资维持生存。当然,有时没有东西可交换,或者舍不得交换,那些做没本生意的买卖——抢劫或者偷盗,有机会也绝不放过。但启动资金必须有,出海要一艘大船,古希腊离海上周边国家还是有些距离的。用来贸易的商品,通常是橄榄油。还要雇佣水手,逆风的时候必须要划桨。其中的某一样,例如船,可能一个公民出得起。几样凑齐了就负担不起了,必须找几个人合伙。合伙人有了分歧,就得解决,通常是在一个特定的广场互相辩论。辩论的目的是为了当场把别人的思路绕进去,让自己的观点成为辩论双方甚至大伙的共识,才能让这次合伙实现自己的目标。辩论的问题,通常是出海去哪个地方之类,至于出海之后是去贸易还是去抢劫,看出海之后实际情况而定,辩论结果对此没有约束力。从上面就可以看来,这种辩论受很多条件限制。参与辩论的双方权势相当,否则一定会用武力强迫达成一致。没办法,弱国无外交。类似的,国王也不会和大臣辩论,不同意大臣的意见,直接把大臣拖出去砍了,不用商量。所以类似古希腊这种辩论通常发生在后世的西方议会。而且在实际生活中,辩论也不是主要的解决不同意见的方式。古希腊公民出海后,就会无条件服从选出的领袖,不可能事事都全体辩论一番。西方国家的议会通过辩论决定是否发动战争,但议员会把军队指挥权授予将军,而将军和士兵就不会再辩论了。简而言之,辩论只应该在辩论的场所进行。--所以赵汀阳对黑格尔最大的批判就是,把辩证法带出了辩论的场所,认为自然世界也是辩证的。更过火的是,黑格尔甚至认定,现实世界会服从他推导出的辩证法。黑格尔是从理论推导理论。理论只是我们用来理解问题、简化问题的工具,不是问题本身。盖一座房子需要脚手架,辅助工人搬运铺设建筑材料,盖好之后要拆走脚手架。盖房子就是要解决的问题,理论就是这个脚手架。从理论推导理论,就是用脚手架在盖另一座脚手架,就是不盖房子。等到一场大雨过来,住在脚手架里和住在露天里,一定是同样的结果。更可怕的是,有时我们不知道自己盖的是脚手架而不是房子。特别是有时候我们盖的脚手架成本极其巨大。当大雨倾盆的时候,我们发现所有的人力物力都用来盖脚手架,连一把雨伞都买不起了。从读者的理解水平看,用黑格尔作为“辩证”这个主题的批判对象不是太合适。黑格尔的辩证法是一座异常精美复杂的——脚手架,只不过这个脚手架精美得仿佛就是房子。读者看到如此复杂的脚手架,已经眼花缭乱,无法检测这个脚手架是否能遮风挡雨。作者应该也发现了这个问题,最后给出了野蛮粗暴的答案,就用古希腊哲学那种干干净净只有几根木头的脚手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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